日本茶庭“平山園的松風莊”记事
文 小萌芸
《保卫黄河》是一首很有挑战性的合唱歌曲。
第一段一个声部，第二段两个声部，第三段三个声部。
我和我的K歌搭档私下各自练习，到KTV酝酿好情绪，做好了十足的准备，期待看到这样的画面：
谁知却看到了这样的画面：
！
在这个糟心画质的画面出现的一秒钟之内，我和我的搭档几乎同时经历了四种情感：
发愣——恍然——欣赏——疑惑
然后我们异口同声地问了一个学术问题：“为什么《保卫黄河》用日本园林当背景？”
我被画面中的日本园林吸引了足足三秒钟。这三秒钟内，我想到了五年前第一次在教科书上读到的日本园林，想到了四年前为了写论文囫囵吞枣地学了日本园林史，想到当时为日本园林不可思议的炫目而惊叹。
我咂摸着日本园林的分门别类、起承转合。当年记得的林林总总，现在也忘得所剩无几了吧。
此时三月尾，费城开春，樱花初放。也许正是时机，可以认真逛逛平山园的松风庄 (Shofuso Japanese House and Garden in Fairmount Park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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松风庄小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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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字：松风庄
罗马音：Shofuso
落户地点：费城 (1957-以后)
建筑
设计师：吉村顺三
建筑风格：书院造
建造地点：日本名古屋（1953）
展览地点：纽约Sculpture garden at MoMA（1953）
庭园
设计师： Tansai Sano （实在是不知原名）
设计时间：1958
庭院风格：书院式茶庭
松风庄几经辗转，从名古屋，到纽约MoMA，再在1957年搬到费城城内北边的一个大公园Fairmount Park，不妨意译为平山园。在1905-1955期间，原址上一个日本寺庙的仁王寺门，后毁于大火。（下图）
▲ 原址上的仁王寺门
▲ 图片来源：Shofuso Japanese House and Garde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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茶庭小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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松风庄是费城的一个日本茶庭。在细谈松风庄之前，先来谈谈茶庭。
茶庭的历史，可称得上是日本文化传承中动人心弦的一章。接下来讲的不是一个追求荣耀的故事，虽然故事中许多人物的至今为人传诵，但他们所追求的并非为后世所仰，但求在天地间照见自己的内心。
这是一个七代嫡传师徒的故事。故事的开始，要从下面一个老熟人说起：
▲ 图片来源：国学网
不认识？没事，给你看一下美颜后的照片：
▲ 图片来源：互联网
没错，率先登场的人，就是一休和尚 (1394-1481)。这部卡通片大部分不符合史实，这里就不展开说了。
一休和尚那个时代，虽然茶文化已经有了“禅茶一味”的饮茶要旨，不过还只是在贵族之间流行。一休没有直接参与到日本茶道的贡献中，但他最大的贡献是收了一个弟子——村田珠光。
这位村田珠光，正是日本茶道的创始者。他把“茶”推到了一个精神追求的高度上，他一改贵族的书院茶，开辟了草庵茶。他大概就是历史上那种不走寻常路，却无意中为历史定了调子的人把！他追求天然、纯粹、本真、沉静的饮茶空间，还把茶道精神融汇成四个字——“谨敬清寂”。
村田珠光当时提出了“侘茶”的概念，他的弟子武野绍鸥将之深化总结为一个至关重要的概念，这个概念不仅影响了日后的茶道，也影响了日本今后几百年方方面面的审美，这个概念就是：
“侘”
许多人尝试解释这个字，却都力不从心，或者差强人意。即使维基百科也是东拼西凑，引喻失义。但我还是想斗胆解释一下。“侘”（chà），是指当经过岁月洗炼后，伪装的表象褪去，自身的本质逐渐展现，它所蕴含的无尽的美，超越了时空，与人们的本心和灵性相感应。
▲ 图片来源：違いがわかる事典
▲ 石材天然，或有青苔，以竹引水，流水声声，似有回响
▲ 图片来源：Travel Photos
▲ 草葺屋顶，元木结构，无精雕，无细琢，自然相生，似有回响
可以说，茶道走到武野邵鸥，已经彻底走向了精神追求。
你是不是想说茶道真是三生有幸能遇到这三代师徒？别着急，精彩的才刚开始。武野绍鸥不仅仅提炼出了“侘”。他还收了一个徒弟，这个徒弟不是别人，正是那个出现在所有书籍杂志和别的公众号中的，日后的被称为日本茶圣“千利休”。
千利休首先是个好徒弟，他大力推广他师傅师爷的思想；同时他也是个整合者和开创者，他的影响涉及饮茶的方方面面，从空间到器具，从形式到内涵。他的“茶境”高超，“心境”早已在世俗之外。
祖孙之间，总有共鸣。现在回到他师爷，还记得村田珠光提出的“谨敬清寂”吗？他只改动了其中一个字，从此“茶道四谛”横空出世，流传至今，你猜猜他改的是哪个字？ლ(╹◡╹ლ)
答案是“谨”。他把“谨”改成了“和”：
和 敬 清 寂
相比于中国的茶道四谛“和静怡真”，韩国的茶道四谛“清净和乐”，日本的一个“寂”字展现出佛学意味，它追求“侘”，追求“空无”。
本来无一物，无一物中无尽藏。
话锋回来，继续说故事。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到“茶庭”，“茶庭”这件事就交给了千利休的弟子吧——古田织部。他提出“曲折”，在极小的一方天地，沿着迂回曲折意味深长的路线走向茶室，正是去除中心却纷繁杂念的。一举一动，皆有意味。内心尘世，内室外庭。这时候的茶室和茶庭显然已经互为僚机，不可分割了。
茶道、茶庭、茶室一路到这里，已经非常成熟了。
七人师徒链的最后一人，即古田织还的徒弟：小堀远州。你猜他设计了哪个园子？往最高大上的哪个猜！
就是那个被认为不仅可以代表日本庭院，还可以代表“日本之美”的桂离宫。
▲ 图片来源：William Corey Gallery
俗话说富不过三代，没人说过茶能传几代。这群有着绝世才华和纯净之心的人，在恰好的时机一代代碰到了。每个人凭着灵气继承、提炼、创造，居然真的把茶道的精神传下去了。也许不该用“居然”，毕竟有茶的地方，就有禅心，有禅心的地方，万物宁静，心下澄明。世间之事，亦不过红尘一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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围观松风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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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 图片来源: Google Earth
▲ 图片制作: 小萌芸
松风庄是我人生中去的第一个日本庭院。第一次去是在初秋九月，天朗气清，阳光强烈，花草树木正在鼎盛之时。园中四下无人，我坐在廊上看着树影斑驳，听着流水淙淙，心头一片安宁。我想象中日本茶庭，就是这个模样。
▲ 图片来源：Wikimedia Commons
- 庭园 -
走进松风庄，可以先脱鞋在建筑里玩耍，也可以在庭园里走一圈。假设我们先在庭院里走走，你会碰到——
飞石 | 在中国园林中又称为汀步。以人的步距布置，走起来方便。左一块、右一块、左一块，走向造园者想把你引到的地方。
石灯笼 | 据说石灯笼的形状来自佛教的献灯。也是一种隐喻：正在从尘世的纷繁走向内心的宁静。这个图中有两个石灯笼，你找到了吗？
▲ 图片来源: 小萌芸
- 茶室茶庭 -
如果你沿着庭园的小路走，你会自然被引到茶室的宾客入口。
宾客入口 | 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口。真抱歉，我照的时候人太多，但是为了不影响美感，我机智地把所有男同胞都P成了吴彦祖，希望可以弥补。
▲ 图片来源: 小萌芸
洗手钵 | 茶庭显著标志，用以茶道仪式净手，一般石制
▲ 图片来源：Rekumo Journal
排水系统 | 我相信一定有更好的日本术语来称呼这一系列的排水系统：雨水从屋顶落到金属檐口，沿锁链留下，汇入小溪流。可惜，我没有查到，如果你知道欢迎你告诉我。
▲ 图片来源：Rekumo Journal
▲ 图片来源：Shofuso Japanese House and Garden
- 书院造 -
和茶室相连的是一个高达的主体建筑，它这松风庄的住宅。
松风庄是典型的书院造。书院造是日本一种住宅建筑形式，16世纪末期17世纪初期，由武士阶层住宅发展起来。从建筑从平面来讲采用不对称的布局，更加随机。
▲ 图片来源：Neither Nor Objects
瀑布壁画 | 2007年，日本艺术家千住博画了20幅瀑布赠给松风庄。于是松风庄把障子（俗称室内推拉门）上的图案换成了这些画。
夏天闷热时，障子可以打开通风。仔细看障子上方的格架，也是通风用。
据说这些画中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的瀑布是受到园中瀑布的启发。好吧，姑且信你！
▲ 图片来源: RESOBOX
▲ 园中瀑布
主房间 | 布局元素
▲ 图片来源: Hiroshi Senju
▲ 图片制作: 小萌芸
障子灵活移动，室内外空间渗透
广缘 | “广缘”意为赏景的“廊”，是室内外的过渡。书院造的主体建筑一般朝南或者东南。面对庭园，廊上赏景，出檐长挑，可以遮阳，可以挡雨。建筑架空，屋底生风，除了防潮防腐，也是为了夏日凉爽。
下面这张图是冬日雪景。
▲ 图片来源：Cutcaster
前两天我去的时候，人满为患，站站坐坐，像饺子一样堆在广缘上。
▲ 图片来源: 小萌芸
廊的材质肌理也会变化，下面这张图展示了两种材质和肌理的衔接。
▲ 图片来源：Culture Landscape Foundation
扁柏树皮屋顶 | 习惯了中国屋顶的铺瓦，第一次见到这种屋顶完全被它憨憨的气质打到，看上去质朴天真，充满生机。这种屋顶一旦造完，可以使用三十年。
屋顶上挂着青苔
▲ 图片来源: 小萌芸
细部 | 这座小小的建筑中，藏着无数细部。它们无一不展示着几何的韵律，材质的选择，光影的变换，精细的构造。但那种扑面而来的美，还是在那些形式技巧背后，沉静悠远的气质。大多时候，一个回首，一个抬头，便能撞到令人惊喜的细部。如果你择日踏访松风庄，可以去找找这些细部都在哪儿哦！
在江南长大，一直以为春天，要下下江南，要看看园子，看草长莺飞，烟花柳絮，春江水暖，小雨如酥。园子四时都美，而春天最是纯真可爱。由冬到春，又是新一轮的开始。
“不到园林，怎知春色如许”
杜丽娘说到了我心坎里。
最后送给大家一个彩蛋，浮世绘的松风庄,：
▲ 图片来源：Newworks
▲ 《费城名胜百景——松风庄庭院的春景色》
▲ 图片来源：http://matthewmeyer.net/
正是江南好风景
樱花开时又逢君
（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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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曲唱罢，酒尽茶空、杯盘狼藉。
今天就谈到这儿吧！
—下回再约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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